回望这十二年来的求学生涯,在没有得到足够合理便利的情况下,一个残障孩子的校园生涯可能是什么样子的?
老师的关爱,同学的鼓励,带来了抚慰人心的力量,但能否抚平制度支持缺失下,求学之路的艰辛?
一起来读读她的故事。
文/叶熳鸿
大家好,我是叶熳鸿,出生后不久被医生诊断为重度脑瘫,轮椅使用者,今年是一名刚刚经历过高考的高中毕业生。
高考出分那天,我默默的一口一口的挖着巧克力蛋糕,与此同时弟弟不停的催促母亲查我的高考分数。这两天总是有邻居或关心、或凉薄的来打听我的分数,我心里真的有种说不出来的五味杂陈,所以用巧克力蛋糕来暂时调节那些说不出来的味道。
得知我高考成绩的那一刻,我知道这不是我的真实水平。因为哪怕用尽全力,我的手也只能写完那些选择题。
回想我这上学的十二个年头,就像打开了一个装满各色巧克力的盒子,有着我同学们在一起的欢乐,但也有着太多旁人无法感同身受的心酸和失落。我想和大家一起聊聊这些经历。
图片:电影《阿甘正传》台词——人生像一盒巧克力,你无法预知会吃到什么口味我小时候没有上过幼儿园,看到别的小朋友能上幼儿园,我真的非常羡慕。到了学龄,因为母亲是小学老师的原因,我顺利的进入了小学。那六年的时光,在现在看来是最欢乐和无忧无虑的岁月。
上一年级后不久,我遇到了一位至今我都难以忘怀的老师——王雪老师。王老师并没有因为我身体的残疾,而对我置之不理,反而给我比平常同学更多的爱护和关心。每一次集体活动都不会将我落下,甚至会鼓励我参与其中,展示自我。
记得有一次,王老师带着我和同学们一起去参加主题中队会比赛,因为不熟悉环境,我无法像平常那样缓慢地走下楼梯,是王老师用她柔弱的肩膀把我背下楼。
直到我顺利的坐在轮椅上时,我才发现王老师的蕾丝裙摆之下裹着纱布的膝盖。那是她带我们班同学活动时,不慎摔倒留下的伤势。
很多年之后我才知道,王老师一次次带我去参加活动的背后,承受着多少的压力和大家多少的议论,每一次都会有人在背后说王老师傻,不嫌麻烦,带我这样一个残疾学生去参加各种各样的活动。
只是,对于王雪老师这样的、我人生道路上真正的老师来说,也许不必在乎大家的看法,他们认为最重要的,是我能够健康、快乐的成长。
图片:我和王雪老师受邀做客广播电台小学毕业后进入初中。我清楚的记得那个时候,我特别特别羡慕同学们能够写字、能够考试。
因此我加倍的用功学习,我满满的求知欲被看到后,初中老师把我推荐进了高中。进入高中上课的第一天,我就暗自下定决心一定要靠学习来改变命运,好像只有这样才能不辜负我来之不易的学习机会。
可是现在我才知道,原来我追寻的一切并没有我当时想象中的那么容易。
因为上课跟不上老师的板书节奏,我只能利用休息时间才能赶上其他同学的进度。同学们或许只有学习的任务,而我回到家还有对我而言繁重的康复训练需要完成。每天只睡三、四个小时,但我依旧乐此不疲,只因我相信功夫不负有心人。
可是,好像无论我再怎么努力,都比不过其他的同学,考试依旧是班级倒数第一。
有一次语文考试成绩出来之后,我高一的语文老师挨个念了同学们的排名,最后一个念到我的名字。
有同学在旁边说:“老师,就不要念叶熳鸿的成绩了吧,她写字非常困难,只能写选择题,就不要念了吧。”
但那位老师却说:“你既然考了,就要考高一点。你这分也太低了吧!我用鞋底踩答题卡都比你考得高!”
当时我觉得无比的委屈,好像那位老师的鞋底踩在了我的脸上,现在回想起来,说实话,我没有大度到能够原谅这老师的所作所为,也许老师要求成绩并不是什么错,我的内心也并非像同学想象的那样脆弱,可是没有经历过的人永远都不知道这其中的痛。
高一上半学期的时候,无论是月考还是期末、期中考试,每次考完试,班主任都会找我谈话说,我哪几门学科考得太低了,哪几门学科还可以再高一点。
每次我都沉默不语,不知在心里说了多少遍,“老师,你知不知道,每场考试我是怎么样拼了命似的奋笔疾书。”
我有太多的不甘心,不甘心做倒数第一,不甘心自己的努力总是得不到验证,更加不甘心自己如此被不公正的对待。
我开始向有关部门、向校领导要求申请代笔或者电子语音录入的特殊考试,无数次申请,但都是无数次同样的不了了之,我同样还要面对着各种各样冰冷拒绝的脸庞。
更加让我感到伤心和绝望的是,有一次学业水平测试,监考老师看我写字实在困难,就好心偷偷的代我书写。我满心欢喜,但在下一次考试的时候,我无意间得知,好心帮助我的老师受到了处罚,扣了工资。当时我真的不明白,为什么这个世界对我一个人不公平还不够?为什么还要去惩罚那些好心帮助我的人们。
除此之外,我更多的是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活在这个世界上。我有了自杀的念头,用头猛烈的撞墙、拿着手边各种各样的利器想要割破自己的动脉血管。
就是在这个人生低谷的时候,我遇到了我生命中又一位这对我极其重要的老师——祝睿老师。
祝老师,就如同夜空中最亮的星,让我看到了“明天”的方向。
我此生都难忘的祝老师,他当了我班主任后不久,就告诉我,“叶熳鸿,你只管努力去学你喜欢的课程就好,至于成绩和结果,没有必要在乎那么多。”
祝老师知道我的抑郁之后,总是把自己曾经那些与我相似的经历,当做笑谈讲给我听,逗我开心。祝老师也总会在我孤独、无助的时候,陪我聊天。
记得高二要文理科分班的时候,我最害怕的事情就是分不进祝老师的班。我把我的这一忧虑告诉了祝老师之后,祝老师当时就告诉我,让我不要担心,他会去教文科班,他教哪个班,就会把我带到哪个班。
回想那些待在祝老师身边的时光,总是要用安心、温暖、欢乐来形容的。只要有祝老师在,我就再也不用担心、害怕外界的伤害,因为我知道祝老师会保护我、支持我。
我常说祝老师对我的教导足够我终身受益,但祝老师却说他做的远远不够。他喜欢开玩笑说:“叶熳鸿,你要是我的女儿就好了。这样你就不会哭了,每天身边都充满着欢声笑语”。
祝老师对我的教导和关心,并不是一些简简单单的文字就能够描述清楚。对于这份教导和关心之深,我真的无以回报。或许,唯有我每天快乐、健康的生活,才是祝老师想看到的样子。
图片:毕业之际,我和祝睿老师在操场留影高中三年里,我还遇到了一位对我而言有着特殊意义的老师——樊超老师。
樊老师就恰似清晨照进床头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我的心里,他会在我犯错、或者照顾不好自己的时候,苦口婆心的劝诫,细致入微的关心。樊老师写给我的字条总是向外折叠的,因为他知道我的手不方便展开字条。
在生活的不安和伤心中,樊老师总是用各种小办法,让我扑哧一下笑出来。樊老师对我爱从不只是说说而已,而是把每一分的爱都倾注于细节。
樊老师让我看到并且又重新相信了这世界美好的存在。
还有我的同学们,也曾带给我许多温暖。在我最黑暗阴霾的日子里,每当我熬过了一个个漫长无助的深夜,面对着周而复始的日出,沉重无比的进入校园,我就会发现有同学在校门口等候着我。每每当我感到悲伤,都会有同学想尽办法将我逗笑。
这其中就有我的一位同班同学——牛晨宇,毫不夸张的说,他的举动足以让我一生铭记于心。那天下午我们像往常一样在教室里上课,不曾想就在那时发生了意外的地震。
在那个危急的关头,全班同学都像热锅上的蚂蚁,焦急的不知所措。那时我就在想,这样的时刻哪里会有人冒着生命危险想着我呢,那就生死由天吧。
就在全班所有同学都已经蜂拥下楼时,教室只剩下我一个人,牛晨宇同学走到我身边告诉我,不能把我一个人留在教室里。随后他把坐在轮椅上的我推出了教室,招呼来几位同学把我合力抬下了楼。
事后,我很抱歉的告诉他,我想向学校申请一些名誉和奖励给他,但学校却对我提出的申请置之不理。
牛晨宇同学只是淡淡一笑的告诉我,他帮助我,并没有想过要得到些什么。
在这样温暖的拥护下,好像无论再怎样被冰封的心,也会慢慢融化。
▲图片:一路走来,很多同学都带给我温暖的陪伴,这是小学六一活动登台表演时,同学们一起推着我去舞台▲图片:我和我最可爱的同学,在校园学生爱国运动活动团日的留影▲图片:我和我的同学们毕业之际,在操场照相留影老师同学们的支持和陪伴,让我变得更勇敢,当我再次面对老师问我,在不能申请到代笔和电子语音语音录入的情况下,要不要参加高考,我坚定的告诉老师:
“我不知道我能考多少分,也不知道能不能上大学,有没有大学会招收我。但我选择去高考,只是为了去高考本身,只问耕耘,莫问收获。”。
欣喜的是,我申请高考延长时间的审批顺利通过,但惋惜的是,我在延长时间的情况下依然只能做完选择题。意外的是,高考第二天,我全程都是警车接送,因为被安排在5楼的考场,上下楼梯很不方便,无数的警察、老师和考场工作人员在狭小陡峭的楼道间把我抬上抬下。
图片:高考时,警察叔叔接送我进考场不过,这丝毫都不影响,我面对高考时内心的平静与从容。
回想这十二年来的学业生涯,无论是帮助过我的人还是伤害过我的人,无论是欢喜的或是伤心的事,我都给予感谢和微笑。这一切都是我生命中珍贵的“财富”。
我没有感受到太多学校和有关部门的关怀。但我始终相信,无法打倒我的,都能使我变得更强大。
今天面对着自己非常一般的成绩,因为种种的现实原因,无法去外地上大学,在填报志愿结束之际,我还是填报了我们当地的大学。我不知道我有多大的可能被录取,但我要试一试。
有的时候不去尝试,就不知道自己还有另一种可能。
或许,就像夏宏伟老师告诉我的那样,“各种考试包括高考,都只是我们人生道路中很小的一部分,这个世界包罗万象还有很多的事物等着我们去探索。”
就如我的笔名是“肆生”,因为我希望自己的生命不再有什么固有的定义和限制。
如今我仍然要面对这世界上很多异样的眼光、冰冷的脸庞。也依旧要面对着教育体制下存在的种种不公平,但是我的心已经从缝隙中渗进了一丝温暖的阳光,足以让我有力量去面对未知的生活。
图片:夏日里,我在阳光明媚博斯腾湖边完
原标题:《“我拼尽全力只能写完高考选择题。”高三轮椅姑娘的毕业回忆》