食草一族
昌吉日报记者李云辉
如今，每当老农在街边或集市卖那些蒲公英、苜蓿、野葱等野菜时，市民就一阵疯抢。高级酒店将野菜作为招牌菜，价格不菲。看到这些熟悉的野菜，我只是有一种怀旧感而已。
在那个年代，有一句话叫“粮不足，瓜菜代”。粮永远不足，瓜菜代也很不易。因为自家没有地，要想“瓜菜代”，就必须悄悄开荒，那是很危险的，是“资本主义尾巴”，如果被抓住，是要挨批斗的。
灾难激发了父老乡亲的聪明智慧，强烈的生存意识迫使人们向荒野进*。地生万物，哪些能吃，哪些好吃，哪些适口，哪些有*……多少年来，口耳相传，农村的孩子从记事起就会辨认野菜，真不愧是神农氏的后代。那个年代，我们都成了“食草一族”。
红薯还没有下来，没有粮吃、没有菜吃的农民就急不可耐地扯下红薯秧吃，红薯秧在锅里煮一会儿，汤就变黑了，就像草药，如果上一顿没吃完，下一顿再热着吃，别的东西都染黑了。就这也是好东西啊，红薯挖以前，秧不能扯下太多，否则会影响红薯产量。红薯需要翻秧，农民故意装作不小心，多扯下一点秧，队长也说不出什么。
幸亏地里的野菜很丰富，灰灰菜、刺角菜、马齿菜、扫帚苗、蒲公英……还有很多叫不出名字的野菜。我们附近的山上有一种野菜，味道和葱相似，但叶子和藜蒌酷似，藜蒌有剧*，老人教给我们辨别的方法，那就是“仨叶藜蒌，俩叶葱”。在麦田里有两种野菜很相似，一种叫面条菜，一种叫麦莲子，据说麦莲子菜有*，有几句顺口溜形容它的厉害：“麦莲子，你是药，今天吃，明天死，后天坟上挂白纸。”但两种菜猪都可以吃，猪吃了麦莲子好好的，可见老人的经验也不能全信。
春夏秋上小学时，都要挎一个篮子，放学后顺路到田野拔野菜，有的人吃，有的猪吃。一次放学回家后，我拔了不少面条菜，很新鲜，娘就给我们擀白面条吃，还在饭里炝了一点油花，很香，可是娘吃了一口，说饭苦，我吃了一口，也觉得苦，家里人都不敢吃了，担心我拔的野菜里混进来有*的菜。但是不敢吃，又舍不得倒掉，就又倒进锅里。那天，我饿着肚子上学，想到差点闯下大祸，又浪费了一瓢白面，心里有一种负罪感。晚上回到家，娘又将中午的汤面条热了一遍，然后舀了一勺尝了一口，她惊喜地说：“不苦了！”我们急不可耐就要盛上吃，娘说不要急，她先吃一碗，过一会没事了，我们再吃。娘吃了一碗，然后就去干别的了，我们跟在娘后头，怕*性发了娘跌倒。过了好大一会儿，锅里的饭都凉了，娘还好好的，没有*！那一锅饭被我们风卷残云般报销了。可能是某种野菜有苦味，泡了一下午后苦味泡没了。
地里的野菜被我们及猪、牛、羊吃光了，于是目光盯到了树上。榆树叶、香椿叶、国槐、刺槐……这些树叶口感都不错，可惜人太多了，榆树叶、香椿叶因为好吃，刚一出芽就被人摘光，树无法呼吸，没有几年村子里的榆树、香椿树都死光了。我们担心灾荒再厉害一点，没有树叶怎么办，娘说解放前灾荒时，没有树叶就吃树皮，所有的树皮中榆树皮 吃了，将榆树皮烤干，然后碾碎熬汤喝，滑溜溜的，还没有喝就滑进肚子里了。说起这些，娘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让人辛酸的神往。实在没有树叶吃的时候，就吃小杨树的嫩树叶，小杨树的叶子不好吃，又苦又涩，老人有办法，将杨树叶煮熟，然后用凉水泡，泡两三天后就没有苦涩味了，但是也没有任何营养，只是果腹而已。
山下的野菜、能吃的树叶吃完了，就向山上进*，山上有许多可吃的野果、树叶。上个世纪70年代，我们那里下了一场冰雹，秋庄稼全部被砸毁，每当雨后，小学都放假，让我们随大人上山采橡子。天不亮就起床，天黑了才回来。秋天的山间之夜，远处有狼的嗥叫，狼叫如小孩哭一样的凄惨，呜呜咽咽，时高时低，时断时续；近处的山坡上，萤火虫的荧光在闪烁，星星点点，忽明忽暗，忽远忽近，*火一般。我背着一袋橡子，既不敢落后，也不敢走前，一直想插在队伍的中间，紧张极了。现在梦中还不时浮现夜间采橡归来的恐怖场面。橡子采回来后，首先煮熟，然后用凉水泡一星期，去除苦涩味，接着晒干，再磨成面。橡子面可以做凉粉，也可以做馍馍。橡子面做成馍馍不容易，必须掺进少许粮食，否则不成形。橡子面初吃时，有一种树木的清香味，吃多了就难以下咽。但橡子面已经是好东西了，毕竟它含有淀粉。
上高中时，总是吃不饱，同学水旺在供销社棉花站找了一个空房子，在那里住。他那里有一个锅，我们发现院子里有许多扫帚苗、灰灰菜、刺角菜，我们就拔下来在锅里煮着吃，没有油，只放一把盐。今天吃灰灰菜，明天吃扫帚苗，开始吃的很多，后来发现越吃越饿，因为没有油，也没有主食，吃了野菜拉屎特别快，将肚子里的油水都拉光了，肚子就饿得更快了。那几天，拉的屎是绿的，仿佛眼睛都吃绿了，我们觉得自己仿佛都变成了菜叶上的一只大青虫了。
那个年代，我们就像附着在菜叶上的一只青虫，吃它是为了果腹；如今，吃腻了大鱼大肉的人们将野菜当作保健的佳肴。
（图片来源网络）
编辑：李炜玢
二审：何玉洁
审核：李云辉
本文编辑：佚名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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